滚铁圈

滚铁圈被当做一种游戏，是由李富贵推广开来的。那天他用一根铁丝揻成的勾子，推动着小铁圈在大街上滚。“当啷当啷”，声音清脆悦耳，立刻引来小伙伴们的围观。大家忍不住一试，铁圈滚动自如，旋转间，似乎有许多快乐产生，给人欲罢不能的感觉。这铁圈不是普通的铁圈，两公分左右的宽度，二十多公分的直径，厚实而沉稳。想知道铁圈的来处，可李富贵牛的很，脸一昂，使劲一抽快“过河”的鼻涕。那鼻涕立即缩回去，片刻又悄悄从两个洞里探出头来，像两条大虫子。

他不说我也能猜个大概。他姥爷是生产队的饲养员，他几乎天天在那里泡，角角落落太熟悉了。饲养院里有几辆大马车和牛车，这个铁圈八成是来自那里。我装作没事似的，去那里转转，果然发现了目标。那是一辆朝鲜族式的牛车，上面就有那样的铁圈。这种朝鲜族式的牛车和我们常见的牛车，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轮胎。基本上都是木质的大轱辘，箍着大铁圈。转动起来，轧得地面“咯噔咯噔”响。如果装上重载，能轧碎路面上的石头。这种牛车的中心轴就是用小铁圈箍成的，一边两个，一共四个。这个铁圈和孙悟空头上的那个金圈，作用差不多，只是差在金属的成色上。一边两个铁圈相当于上了双保险，取走一个也无关大局。也正应了无关大局这句话，一边的铁圈被取走了一个。不用说，就是李富贵滚的那个，这个鳖犊子！

牛车上还有一个无关大局的铁圈，我想应该早些下手，趁那些小伙伴们还有些蒙的时候，一旦都清醒过来，哪里还有我的份儿？应该怎样下手呢？李富贵的姥爷老曲头，耳聋眼花。可也不是彻底聋和彻底花，还能看到和听到些东西。他是个残疾人，有一只手被铡草机铡掉了，怎么都是工伤，生产队得负责他一辈子。这个饲养员的活儿谁都甭想。这个老头特别倔，能倔到什么程度呢？咬个屎橛子，给个**花都不换。如果在弄铁圈时整出点儿声音来，他肯定得管，一管就会到我家，一到我家我就会挨揍，一挨揍就是皮带炖肉。

我觉得还是在李富贵那里下手稳妥。和李富贵的关系一般，说不上好与不好。不过这件事再好也得出点血，要不然就喂不熟他。记得那是个中秋节，家家都过节吃月饼。那年月，玉米面的大饼子都吃上顿没下顿，能吃上块月饼都是奢侈的事。我分了块月饼没有吃，拿给李富贵。当我拿出月饼时，就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死法叫馋死。他家的人口比我家多，肯定没有多少月饼可分。他看月饼的眼神就像猫咪看见了鱼，都放绿光。他嘴里叼着月饼往家里跑，把他的铁圈拿来交到我手里。

他很快就有一个。我俩一前一后，穿大街走小巷，身后呼呼啦啦跟着一群人，心甘情愿地陪着我俩。没几天，我们的队伍在壮大，十几个人一起在大街上滚动铁圈，那场面太壮观了。这些铁圈来自于不同的村庄，大家几乎发动了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我们这里是朝鲜族聚集地，朝鲜族式牛车非常多，所以铁圈的获得，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们的游戏没有持续多久，生产队出面把铁圈收缴了。有的小伙伴不服，不是这里的铁圈你们也收？

那人一瞪眼：再咋呼就送你们去公安局！连你们家大人都遭殃！一句话让我们都傻眼，只能眼睁睁看着把铁圈拿走。为了防止铁圈再次丢失，生产队找人用电焊焊死，才绝了我们的念想。

滚铁圈究竟有什么值得快乐的呢？我至今也搞不清楚。面对着空寂的山村，那群孩子们的笑声，伴随着“当啷当啷”的铁圈声起落着，仿佛还在耳边响起。童年时的那点快乐，现在却觉得弥足珍贵，每每回想起，就问问自己：你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