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时代，都有那么少数几位世界级作家雄踞于时代巅峰，受世人爱戴推崇，然而也有一些作家，在人生晚期甚至去世后，世人才发现他的伟大，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正是如此。今年6月14日，是他去世30周年之期，全世界各地文学界都展开纪念活动，特别是在他的祖国阿根廷，早早将2016年定为“博尔赫斯年”。30年后，博尔赫斯迎来了他最辉煌的文学声誉，曾负责出版《博尔赫斯全集》的出版人阿尔贝托·迪亚兹说：“从前，畅销书的扉页上总是摘录一两句莎士比亚。最近十年，我发现人们开始把博尔赫斯的句子作为全书的点睛之始。”的确，博尔赫斯的写作起点高于他的时代，他需要一个被发现被反复讨论的过程。从今年举办的各类书展特展、摄影展、学术研讨、新选集出版等纪念活动里，我们会看到，一个渐渐完整的博尔赫斯，正在被世界阅读。

　　“博尔赫斯年”全球巡展

　　在博尔赫斯去世后，有个身影一直出现在全球各地相关的纪念活动上，她便是博尔赫斯的遗孀玛利亚·儿玉。今年4月的第42届布宜诺斯艾利斯书展上，她提供了二十多幅博尔赫斯的照片在《国家报》展台展出。它们选自1984年出版的照片文字集《地图册》(Atlas)，是博尔赫斯晚年和儿玉畅游欧洲时留下的珍贵记录。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儿玉表示，自己手头还有博尔赫斯两部未发表的作品，写于博尔赫斯生命的最后时期，其中一部是应邀约写的电影剧本，“他是完美主义者。作品还没写完，他就出发了”。对于博尔赫斯，儿玉不愿意使用“去世”这个词，她总是说博尔赫斯“出发了”。

　　阿根廷媒体也以文化专题的形式纪念博尔赫斯去世30周年，如《号角报》的专题名为“我们所有人的博尔赫斯”，列举了今年的纪念活动。其中多个与文学作品相关的展览颇引人注意，如书展上的“世界的博尔赫斯”特展由阿根廷作家协会主席、博尔赫斯研究者亚历杭德罗·瓦卡罗举办，展出了其收藏的25种不同语言的博尔赫斯著作，共127本。瓦卡罗称，迄今为止，他已收藏了博尔赫斯的25000份书信稿件和5500本著作。从版本印数的演变角度来看，他注意到22岁的博尔赫斯首部作品出版时印数只有500本，当时很少有人注意到那本书。“今天，博尔赫斯的作品被翻译成包括汉语、阿拉伯语、日语、韩语在内的30种语言，在全世界出版。”

　　一个优秀的作家多半也是另一个优秀作家的粉丝，博尔赫斯可以说对卡夫卡作品情有独钟，就在今年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圣泰莫旧书市场上，人们发现了一本有博尔赫斯署名和批注的卡夫卡《失踪者》，该书被阿根廷国家图书馆买下并于阿根廷国家珍宝馆展出。

　　对于全球读者而言，最值得期待的或许是两本有关博尔赫斯的新书，一本是由阿根廷埃梅塞出版社推出的《博尔赫斯讲述布宜诺斯艾利斯》。书中收录博尔赫斯在不同时期创作的12个短篇，它们都发生在同一个地方———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城市“野蛮的南部”，作家让他的主人公穿行在街区中。这里有用牛血和石灰粉刷出粉红墙壁的火腿咸肉铺，有玩西班牙纸牌的居民，有探戈乐曲从收音机中传来。博尔赫斯十分喜欢这种移民文化带来的复杂感。今年出版的另一部作品则是阿根廷南美出版社出版的《探戈：四场演讲辑录》，由博尔赫斯在1965年做的四场关于探戈的讲座录音整理成。在书里，博尔赫斯谈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米隆加舞。

　　“博尔赫斯年”展览不仅出现在阿根廷各个城市，像在美国纽约塞万提斯学院、法国巴黎的拉丁美洲之家、西班牙马德里现代艺术中心等地也举办特展向这位20世纪伟大作家致敬。

　　他不仅是一座迷宫

　　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阿尔贝托·曼格尔曾说：“文学分为前博尔赫斯时代和后博尔赫斯时代，当今的世界文学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博尔赫斯的影响。博尔赫斯是所有作家的作家。对于世界文学来说，博尔赫斯和乔伊斯、普鲁斯特、卡夫卡比肩，是20世纪最优秀的作家。”遗憾的是，博尔赫斯和他喜爱的卡夫卡一样，都在身后迎来更隆重的世人礼遇，他身前出版了许多作品都稿酬不高，且仅在阿根廷及附近邻国出版。博尔赫斯第一次获奖是1961年的法国福明托文学奖(Prix　Formentor)，那一次，他和爱尔兰作家贝克特一起分享奖项。而直到1979年，博尔赫斯获得西班牙语文学界最高奖塞万提斯奖后，他的作品开始在全球范围内被大规模翻译和出版。

　　然而，自从博尔赫斯在全球被广泛译介之后，对于他的为人与作品，并非是一个直接接受的状况，相反，由于在语言技巧和思想深度上的高度融合，他的作品并不那么容易被理解乃至广泛阅读。相对而言，在西班牙语文学世界里，同行给了博尔赫斯真诚的评价，出版人阿尔贝托·迪亚兹便说：“许多拉美作家———无论哪个流派，无论持何种政治立场———都曾受博尔赫斯作品的影响。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和埃内斯托·萨瓦托、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都曾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到，如果未曾拜读博尔赫斯，就不会有自己后来的风格。”这些作家还为博尔赫斯未获诺贝尔文学奖而感不平，作家略萨在2010年获诺奖后，接受秘鲁记者采访时便说：“我羞于领这个未曾颁给博尔赫斯的文学奖。”

　　在中国，博尔赫斯作品于1984年开始逐渐被译介，许多知名作家毫不讳言深受他写作风格的影响，然而，无论是从大众知名度还是作家模仿对象角度来说，博尔赫斯还无法与另一位同时期译介进中国的拉美作家马尔克斯相比。从文本角度说，博尔赫斯的作品常常被比喻为一个迷宫，一个比卡夫卡笔下城堡形象更为复杂和迷人的迷宫，他把对哲学、语言学、历史、神学等领域的研究以及对欧洲超现实主义的接触都放入了自己的创作中，创造了拉美文学新的风格潮流，以至于被略萨、马尔克斯等知名作家视为老师级的同行，拉美文学评论界会说，当他们说到博尔赫斯时，“实际上是在说拉丁美洲西班牙语文学的一个世纪”。这也决定了相比其他拉美作家，博尔赫斯的写作技巧可以被模仿，其写作思想却很难被理解。北京大学教授、西班牙语翻译者赵德明研究比较拉美作家后认为，博尔赫斯关注的题目是“时间”与“空间”，这是他的作品的永恒主题。这样一个哲学的高度，决定了其他作家难以超越。

　　当后来的模仿者只看见博尔赫斯式技巧并陷入形式主义后，他们往往不去提升自身思想涵养，也不去理解博尔赫斯的文学精神，而是很快发觉难以为继，扔掉形式的外衣转向其他主义旗下。这种功利化的写作或许让我们误读乃至抛弃了太多20世纪出现的后现代主义作家。正如博尔赫斯自己曾说过：“每一本书，都在被每一个读者持续不断地更新着。”同样，对于博尔赫斯这样的作家，30年来我们一直在更新对他的认识，且仍然需要继续更新。